與你們分開後,捷運機械式語音系統的聲音頓時被放大了。一個輕軟呢噥的細語伴同著車輪的節奏,碰咚碰咚地敲擊著。「寶、寶。」母親柔緩地說,置於大腿上的嬰孩跟著呼動著自己的雙唇,「趴鋪吧」,牙牙學語;倚靠在出入口旁的情侶也正模仿著彼此的表情,嘟鼓著嘴巴、側頭、瞇眼,然後一起微笑;也有隨著耳機內音樂,唱著無聲的歌曲的男孩,低頭。
我們都在學著觀察,以便於模仿-並同時想像著-一個未來或者是虛構世界的風光。小五暑假的每個午後,在看完橫山光輝的三國志卡通後,總便拾起祖母的破羽扇-必須在黃昏祖母趕去參與鄰里閒嗑牙聚會前歸還-一腳踏上家裡的破皮沙發,剎那間「羽扇綸巾」「談笑間」,便擊破來犯的百萬大軍那樣。連搖扇時的風吹都要靠想像,想像我真的穿著一襲白錦長袍,不可一世。
  院子裡的綠榕樹,卻枯了又綠、綠了又枯,直到那年我換了一套新的白襯衫,襯衫左前的口袋上繡印著新綠的雄中兩個偌大的漢隸與我的新學號。九月是一個新學期的開始,卻是綠榕樹該枯落的時節,我以為,到了來年的夏天,這綠榕就會以我為榜樣,努力地再綻其綠。
  直到聯考前的某一天,你弓著身拾起一片半綠泛黃的枯葉,我才驚覺到院子裡的那顆綠榕已經不綠很長一段時間了,那個穿著白錦長袍的自己也早已脫下長袍,並貪婪地觀看著在自己生命裡熙熙往來的各種論調、詞彙、髮型、穿著、嗜好、執著,早上才決定要像著他那樣地堅烈;下午的歷史課完又覺得自己是該圓融一些才好。總是這樣的日子,朝令而夕改。
  突然有一天你說著很羨慕我:很能夠看輕許多事情。我還感受不到這句話的重量(這樣還能說我看得夠輕嗎?),只是覺得你變得更沉默、鬱悶,常常若有所思。而我變得不正經、卻又想認真對待某些事情,穿著T-Shirt 配牛仔褲、買些勵志散文和詭異的小說來看、喝飲料要堅持只喝某一種,這些本來屬於你的習慣,好似都轉嫁到我身上去了。
  又是另一個春日的末尾,和父親一起回到那我曾與諸葛孔明並肩作戰的戰場。古屋裡已經空無一人,我們收拾著剩餘的廢棄物和回憶。卻瞥見院中的綠榕,你弓著身拾起一片半綠泛黃的枯葉。我還站在你曾展示在我面前的道路,彷彿是在引領著我;抑或其實,我只是走在每個生命的必經路途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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